《诗经》所特有的古典意蕴和民间视角使其保持了鲜活的审美风格,无论经学家如何去抠字眼,去作一些牵强附会的解释,都无法冻结《诗经》的美学生命。王开林的《穿过〈诗经〉的画廊》一书是对“诗教”和“诗史”的解构。《诗经》是一部性情之作,对《诗经》的解读同样需要一种激情以及对生存状态的敏感反映。
《诗经》之所以如此耐得住寻味,不仅在于其语言形式的完美,更重要的是,其中的生命体验和诗性智慧给人以无限的启示。清代文人薛雪在《一瓢诗话》中,提到注释《诗经》的误区,他说:“《三百篇》诸子尚有未详处,后人何尝疏得尽?”他的办法是“只要吟咏既久,自然而然有兔起鹘落、水到渠成之妙”。自古至今,吟咏《诗经》者多矣,然而,心领神会这恐怕是不多的。王开林则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轻松的神游者,他以诗化的语言来与三千年前的浪漫相呼应。以《诗经》的方式来阅读《诗经》,彻底抛弃了皓首穷经的烦恼。“三千年,我寤寐求之;三千年,我辗转反侧”,超越时空的诗情是永恒的,尽管三千年前女子的欢乐,连今天的女权主义者都读不通透,但是,对喜怒哀乐的表白却不能遏止。不读《诗经》,我们或许还意识不到自我心灵的压抑。在《关雎》与《桃夭》之间,揣摩《诗经》时代的心事是一件美妙的事情。
袁枚说:“《三百篇》中,混含固多,刻露者亦复不少”,《诗经》的语言本身就具有白话性,这与诗境的延伸并不相悖。我拒绝阅读一切关于《诗经》的白话版本,用翻译的方式来对待诗性话语的发轫者,是一种大不恭。王开林将他的白话译作巧妙地置于他的随笔之中,在不经意间实现了诗意的转换。《月初》无疑是最美的一篇,上千年的痴情依旧不改:“月儿出来亮晶晶/月照美人撩我心/姗姗细步苗条影/一夜相思神不宁!”读者之所以没有感觉到语言上的破绽,那是因为王开林已经把自己置换成了当年的歌者:“她来过,两千多年前,她又走了,来时静悄去无声,唯有一缕香魂仍缭绕在春秋的月光里,如花的气息”。王开林先生并不指望通过《诗经》来确立一种价值立场,他关注的是一种“真”与“美”的错位。今人的眼光是混沌的,今人的心性三心二意。在一种已经割断了的传统面前,我们不得不发出意义追问,然而,审美观照则是分不清起点和终点的,心灵的映射是没有边际的。
《穿过〈诗经〉的画廊》一书没有局限于文本层面,作者不经意地联系现代人的生存状况,这种比较是诗性的,是非学术化的,所以,不少结论只能结合上下语境来理解,不能割断开来。譬如说作者反复暗示了这样一个问题:从情感上超越古人是否可能?现代生活的贫乏说到底还是一个心灵问题。任何哲学命题都解决不了情感资源匮乏的问题。从《诗经》中寻找诗性话语的根源,“万古悼亡之祖”、“万古送别之祖”之类的册封是没有多大意思的。《诗经》作为一种本源,只存在于诗人的感悟之中,“三千年前那只灵性充盈的燕子”是诗人的自造,既是一种启示,又是一种律令,命令诗人不能放弃诗的尺度。那些烂熟于心的诗句被我们晾晒在口头上,早已褪了颜色,不少“儒雅”之士把它当作文化标签,把本来色彩斑斓的诗句风化成干瘪的谎言。难怪王开林在穿过《诗经》的画廊之后,发出这样的感叹:“鸟鸣嘤嘤,闻之岂能无愧?”《穿过〈诗经〉的画廊》岳麓书社